史铁生先生在《墙下短记》中写道:“......可忽然有一天整理旧物时碰见了它,拂去尘埃,竟会感到那是你的由来也是你的投奔。”高中时代为了从枯燥沉闷、暗无天日的重复生活中获得喘息,任由自己散漫的心态游走在学习之外的林野里。踱步到这篇文章时,也只是囫囵吞枣地将文中的汉字从头到尾认了一遍。唯独读到这里,虽未解深意,脑海里闪过一片蓝色玻璃,漶漫如尘。
我出生在90年代,我在心中因自己的大驾光临而将这个时代描摹地格外璀璨。回忆中它是五彩缤纷的色卡、是碰翻的颜料架,到处弥漫灿烂的尘埃。孙悟空在水墨画里神气地翻着筋斗,沉香骑着羚羊飞驰向碧色的山水,汤姆和杰瑞永远乐此不疲地你追我赶,聪明的小和尚一休总是让我“休息,休息一下”;这个年代有五颜六色的麦丽素,在过家家时被当成仙丹在嘴里化开;这里有五光十色的玻璃珠,在六角星的棋盘上清脆跳跃;这里有48色的水彩笔,在童年的纸上画着有高高烟囱的房子和绿色波浪线代替的小溪。
而在我以新鲜的生命新奇地掠夺这世界上所有明媚的色彩时,蓝色玻璃便以“由来”的姿态悄悄降临。
那是一个有些遥远的国庆,记忆只能模模糊糊地来叙述。秋天的到来让阳光失去压迫,陷入柔软,天地变得恒久而辽阔。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后昏昏欲睡,家家户户门口挂起的国旗在我努力撑起的眼皮上一下又一下轻扫上红色的剪影。街道悄悄,安静的午后,叶影的婆娑是所有安静里唯一的流动。大抵是困意拉长了时间的形状,蓝色玻璃像电影里的慢镜缓缓驶入眼中。
那其实是一栋高大的建筑,至少对于那时年幼且困倦的我而言,自行车行使过它的时间对我而言意味着庞大。微风推送我们悠悠路过一整面墙的蓝色玻璃,看它在阳光的注视下折射出温和的神色。四周是白色的瓷砖,像是白塔映着蓝天。正中间竖着一面五星红旗,随风轻轻飞扬着。
“这个蓝房子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蹬着车的大人。
“嗯?什么蓝房子?”蹬车的大人应该是没有听清,于是我在后座藤编的小椅子里站起来,趴到大人肩膀上,“我说——这个蓝房子是干什么的啊!”大人忙不迭地让我坐好不要乱动,并向我解释道:“这个蓝房子是法院,就是用来给犯法的人判刑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有太多内容超出身为一名学龄前儿童的认知范围,无知的我连发问都无从开口。大人见我沉默,便继续解释道:“咱们每天吃中午饭看的《今日说法》里的案件,最后说这个人犯什么罪,判多少多少年,就是这个地方决定的呀。”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哦!这里面就是会有敲锤子的人吗?”
大人哈哈笑起来,脸庞上细小的汗珠闪闪发光。“对啊,但是那个锤子有专门的名字,那叫法槌,敲法槌的人叫法官。”
我由蓝色玻璃引发的疑惑得到了充分的解答,自行车继续漂游在透明的阳光里,我的目光又重新回归到这片蓝色的静谧中。国旗艳艳地热烈着,却又柔柔地抚触着,在清风中给予这片蓝色慈悲的辉映。阳光一路轻拂,在这幅清新却又瑰丽的画卷上跃起金色的鲲。远方随风摇晃来细碎的吟唱,树荫里藏着清亮的小号声,像是编织着花香与泉水,如风如流。
没多久的后来,我知道了不是只有法院是蓝色的玻璃。很多房子都是蓝色的玻璃,甚至有茶褐色的,青绿色的。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法院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就应该有一整面的蓝色玻璃,每个窗户都像浸在广袤的海水里,沉默而又神圣。法官在蓝色的追光里庄严地宣判,罪恶与奸衺被蓝色吞没。
千禧年的钟声在这颗古老的星球上敲响,人类为自己的生生不息而欢呼,我们为迈入崭新而释放强劲的能量——一切都生动地跑了起来,迎着旺盛的春风让衣摆随风猎猎作响,尽情奔向眺望的新世纪。我坐在小学的教室里听窗外的车水马龙,今天在悄悄改变明天。中国的列车按下加速键,金色的鲲跃海而上,展翅为鹏,天水任闯。夏日的飞鸽衔来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火种,转动的磁带膨胀着桀骜不驯的躁动,“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密集鼓点催促脚步,祖国一展身手,踏入世贸组织。在我们能够两个小朋友合抱一棵校园里的大杨树的时候,学校在大杨树下添置了崭新的乒乓球桌,单杠、爬杆被冷落,落满杨树毛茸茸的花序。乒乓球清脆地弹跳,广播里稚嫩的声音播报简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0届世界遗产大会决定,安阳殷墟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33项世界遗产......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让我们为安阳殷墟喝彩!”跑出校园,脚下的街道在蹦跳中拓宽,东区开始在大家的口中被频繁地提及,市政府大楼和市图书馆在这里建立,路边刚栽种的树苗还无法为宽阔的路面及时提供荫蔽,风中飘散着柏油马路烘热的气味,一切都是干燥而明亮的。我们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让眼前的所有景物疾驰融化,好聆听耳边呼啸的风充斥生的豪情。无数的高楼开始从陌生的地方拔地而起,熟悉的地方在“拆”字中坍圮,新建的楼房或商场气势恢宏,线条优美,窗户清澈透亮,人们要站在高处一眼看到远方,要不屏蔽任何情绪地接受阳光猛烈的照射。蓝色玻璃的建筑因世纪的跨越而变成远古的后裔,因时代的振翅而风化陈旧,幼时相遇的那幢蓝色建筑在漫长而又飞驰的岁月中难以寻得确切的方位,只是在偶然掠过城市的一方蓝色时恍惚片刻:这里是否就是儿时的那次偶遇?
在祖国60岁华诞时,我拥有了人生第一只手机,它玲珑的机身像块香甜的白巧,QQ发来消息屏幕下方笨头笨脑的企鹅便开始闪烁,之前爱不释手的MP4不知被我丢置在了哪个角落。大家的手机不知怎么就从统一的黑色小方块进化成了张牙舞爪的模样,翻盖的、滑盖的,触控笔在滞涩的屏幕上蜻蜓点水,26键的绿豆粒大小的键盘设计出来为难肉呼呼的手指,咬掉一口的苹果印上手机后盖引领万人空巷。家长因手机变得焦虑而多疑,孩子因为手机而变得快乐却又心虚;校园内的时光永远长风沛雨,没有愁绪,校园外的朗夜偶尔也会点亮少年的窗檐,身体中催生出自我。典雅恢宏的东方之冠屹立魔都,中国的积极进取的风姿与欣欣向荣的发展风貌伴随“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传达给246个国家和国际组织,上海世博会成为世博会历史上观光人次最多的一届。神舟八号在深邃的太空与天宫一号完成对接,光是想想千百年来的无数次仰望与遐想,近代的技术垄断与起步艰辛,你便无法不心潮汹涌,你便无法不热泪盈眶!年少的我们无法标准地回答世博会、神舟八号和天宫一号对接带给我们的所有意义,但是年轻的心最为敏锐,我们能够不凭借任何外力的播报,从风中嗅出抖掉泥土的蓬勃;我们敢于不带任何退却与怀疑地落下判定:我们就是在踏向越来越好的未来。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蓝色玻璃。
蓝色玻璃在我的语境中已经不再只是一面玻璃,不再只是90年代流淌的余晖。有些事物一定是执着地并行着的,时代不能也无法将它抛弃。
当我第一次走进工作的法院,蓝色铺满双眼。
它有一整面墙的蓝色玻璃,四周是白色的瓷砖,像是白塔映着蓝天。
它是如此严谨地执行着记忆的命令,遵守着脑海里蓝色的约定。蓝色玻璃在幼时的懵懂种下由来,年华茫茫或未可知,原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人生履徙,蓝色玻璃已成为投奔。
它是否就是童年相遇的那片蓝色并不重要,但是过往与未来的重叠与注定让人战栗与澎湃。我怀着虔诚的心走进这里,它在向那个年幼的孩子挥手,在向一个渴望守护正义的生灵发出召唤。我怀着好奇的目光探索这里。蓝色的玻璃里,法官正在庭审,高高的椅背像垂挂的牌匾,明镜高悬隐神其中。法官身着黑袍,领口及袖口绣着金黄色的图案。法官对面并没有当事人,只摆着一个硕大的机器,机器屏幕上分成五格,双方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分列左右两格,法庭镜头居中,法官正通过视频的形式进行开庭审理,原来这便是智慧庭审!这是一种很叛逆的感觉,像是在广袤原野上行走的象群,却有着最为先进的电子心脏。脑海中的认知只是对于书本知识的想象,这种想象大概还只是停留在大学模拟法庭和电视里播放的法治节目里。我汗颜自己的肤浅,外面的世界已经飞速发展至此,祖国已率先跨入5G时代,自主研发的高铁最快营运时速可以达到350公里,神舟十四号载人飞船带领三名宇航员在天河巡游,同理,我们法院的建设必定也应是紧随时代步伐,不断改革创新的。
如今已是我在法院工作的第二年,法院的工作繁重到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是真心的体会到一种浓厚的幸福感。这不是苦中作乐的说辞,单不说实现梦想就已经能够知足的眩晕,光是每天踏踏实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没有虚度光阴,没有碌碌无为,便觉得幸福。刚进法院被分到了派出法庭,法庭里两名员额法院负责三个乡镇的案件,庭里的每个人每天一头扎进法庭里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工作,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接招。我看到的蓝色玻璃下是一群可爱的人,法官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书记员、法官助理细致严谨,任劳任怨;前辈认真负责,温和耐心,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与方法;年纪相仿的同期活泼开朗,志趣相投,年轻的心中饱含责任感与使命感。而在这里,广阔的田野里也传递着最真实、最质朴的声音。站在蓝色玻璃里,你无法不注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双手里带着泥土,眼睛里藏着哀愁,流露着向往,你怕他们无助地流泪,他们的每一滴汗水都在鞭策你要做的更好,你不敢辜负这样的期待,你要对得起头顶的“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的宣言。我们是如此平凡的一群人,因为蓝色玻璃里法律神圣的赋予,蓝色玻璃外迫切的追寻,我们用法槌敲响公平的惊雷,用判决酝酿正义的云雨,平等公正的雨滴会穿破交叠的云层,无视风的撩拨与裹挟射向罪恶,回应这片大地上焦渴的瞭望。
2024年,是祖国75年华诞,我抽条的骨骼和流淌的血液里印照着祖国渐次破蕊、向上生长的年轮,我是时代,时代也是我。我享受着祖国的日新月异,也渴望为祖国捧上最清澈的爱;我享受中国法治带来的安全感与幸福感,也期望为祖国法治进程奉献自己的微薄之躯,青春之力。蓝色玻璃照彻所有的记忆,时刻提醒着我悠远的梦想。红旗昭昭,点燃不灭的心火,蓝色莹莹,书写正义的诗歌。这是新的起点,这是新的使命,而我们,也必将创造新的辉煌。